关于吃肉的真相

2000年以来——在坦普·葛兰汀报告屠宰场的条件有所改善以后——仍不时爆出屠宰场工人用球棒打小火鸡、踩踏小鸡、用金属管打猪，以及故意屠宰意识清醒的牛等行为。无须动物保护组织的秘密录像，我们也能想象这些丰富多样的残暴行为。我从屠宰场工人那儿听来的事可以写一整本书——一本残暴百科全书。

盖尔·埃斯尼茨的《屠宰场》几乎就是这样一本书。她花了10年时间调查，进行了大量采访，她采访的工人在屠宰场工作的时间加起来超过200万小时。这是关于这个主题最为全面的一本新闻调查。

“有天敲击枪坏了，他们就用刀割开牛的后颈，本来站着的牛一头栽倒，浑身颤抖。他们会用刀刺牛的屁股，让它们挪动。有时是折断它们的尾巴。他们打得可狠了……牛会伸出舌头哀号。这话很难说出口。我一直处在压力之下，曾用（电）棒戳它们的眼睛，让它们动不了。我知道这听上去坏透了。

有人说血腥味会让人变得暴力。的确是的。我会开始想，如果那头猪踢我，我也要报复回去。我已经要杀了那头猪，但好像这还不够。必须让它受罪……我使劲弄坏它的气管，让它被自己的血呛死。切开它的鼻子。活着的猪会到处乱跑。它有时会停下来看着我，我就站在那儿，用刀——天啊——挖出它的眼睛。它会惨叫。有次我拿刀切下了一头猪的鼻子，就像切一片博洛尼亚大红肠。那头猪有几秒跟疯了似的。然后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，像傻掉了。我拿了一把盐抹到它的鼻子上，这下它真的疯了，用鼻子四处乱撞。我手上还剩了一点儿盐——我戴着橡胶手套——就顺手把盐塞进它的屁股。那头可怜的猪不知该把它们拉出来还是甩出来……我不是唯一一个这么干的。我知道有人把猪赶进烫脱池。每个人——司机、屠宰工、维修工——都用金属管打猪。我见过的每个人都是如此。”

以上只是埃斯尼茨收集的众多令人不安的采访中的几段。这些行为从未被业界禁止，十分普遍。

源源不断的秘密调查揭露了这些被人权观察组织称为“有组织地违反人权”的工作环境，农场工人经常冲家畜发泄不满，或是听从上级命令，不惜一切代价维持屠宰线的运转。[14]有些工人可能是名副其实的虐待狂。但我遇到的并非如此。我遇到的几十个工人都是聪明诚实的好人，在难以想象的糟糕环境中尽己所能做到最好。问题在于肉类行业把动物与人都当作机器来对待。一位工人如是说：

“比身体伤害更糟的是情感折磨。在屠宰间工作一段时间后，我必须变得对杀生麻木不仁。看着跟自己一块儿走向血坑的猪的眼睛，我心想这动物长得真不赖，甚至想摸它。有的猪走进屠宰间后像小狗那样用鼻子蹭我。但两分钟后我要杀了它们，用管子将它们打死……我之前负责取内脏，我跟自己说，我是在一条生产线上，干着养活别人的工作。但在屠宰间，我不是在养活别人，我是在杀死动物。”

这些现象要有多常见，才会令一个有良知的人无法忽视呢？如果每一千只动物中有一只遭受了这些折磨，你会继续吃动物吗？如果是每一百只中有一只呢？每十只中就有一只呢？迈克尔·波伦在《杂食者的两难》的结尾写道：“必须承认，我有那么一点儿羡慕素食主义者清白的良心……但我也有那么一点儿可怜他们。天真的梦想就是这样；他们往往要否认现实，从而生出一种自大。”他说的没错，有些感受会让我们产生傲慢情绪，与现实脱节。但追逐天真梦想的人真值得可怜吗？这件事上又是谁在否认现实呢？

坦普·葛兰汀最开始统计屠宰场虐待行为的规模时，她走访了美国多家屠宰场，她的报告称其中32%的屠宰场有“常见故意的残忍行为”。这个数字我读了三遍才敢相信。“故意”的虐待很“常见”，且是她亲眼所见。这还是督察员做了事先通知的访问——屠宰场有足够的时间掩盖最糟糕的问题。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残忍行径呢？还有哪些不常见的事故呢？

葛兰汀强调，随着越来越多零售商要求加强监督，屠宰场的情况有所改善，但改善了多少呢？葛兰汀发现，在美国国家鸡肉委员会执行的督察中，26%的屠宰场有严重的虐待动物行为，根本不应予以通过。（令人不安的是业界本身认为督察结果毫无问题，将鸡活活扔进垃圾堆或烫脱池的工厂也能一律过关。）葛兰汀最近对屠牛厂的调查结果是，25%的屠宰场虐待行为过于严重，无法通过督察（她举的例子是“将意识清醒的动物挂上屠宰线”）。葛兰汀曾目睹工人肢解意识清醒的牛，或是牛在被放血时醒过来，以及工人“用电棒捅牛的肛门”。当她不在场时又会发生什么呢？还有大部分根本拒绝接受检查的屠宰场呢？

如今，农民已经失去了——或者说被剥夺了——工作中一切直接的、人性化的关系。他们并不拥有那些动物，无法决定饲养的方式，也不能运用自己的智慧，除了适应高速的工业化屠宰场之外，没有其他选择。工业化模式不仅割裂了他们的劳作（砍、剁、锯、刺、削、切），同时将他们与产品（恶心、不健康的食品）、销售（隐秘、廉价的渠道）分离。在工业化农场和屠宰场中，人不再是人（人性不复存在）。这是世界上最异化的工作场合。工作的前提是你能将那些动物的遭遇抛诸脑后。

《吃动物：无声的它们与无处遁形的我们》（美）乔纳森·萨福兰·弗尔著；陈觅译